三月末的春风带着新生绿草的芳香从四周吹来，我听到孩子们欢腾的笑声，温和的阳光痒痒得落在皮肤上。我睁开眼，一名身穿白裙的女人坐在我身旁，她扣着我的手，宛如神话中的女神。
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儿不太平稳地跑过来，笑盈盈地一头撞进了我的怀抱。女人一手将风吹乱的鬓发揽到耳后，她目光温柔地看着女孩儿，与我十指相扣。我呼吸着带着甜味的空气，也轻轻拥抱住小女孩儿，这时女孩儿抬起头，悄声念道：“Daddy…”
我心头一滞，再看时小女孩儿的黑发却不知何时变成了金发，我转过头，身旁的女人也变成了金发…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涌上巨量的乌云，大粒的雨滴也随之降落。我眨眨眼，金发女人又变成了黑发，她看着我怀中的金发小女孩儿，厉声问道：“这个女孩儿是谁！”
我瘫倒在地，不知作何应答。黑发女人欺身上前，两只手扣住我的脖颈，她的眼中充满了恨意，手中的力道也加重。
“为什么…我做错了什么？一定要做出这种事？”
我的胸口剧烈起伏，少量的氧气根本不足以维持我的生理机能，女人的脸扭曲着，我的意识也在挣扎中越来越渺远…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“轰隆！”我一个激灵，猛地睁开眼，车窗外的天边划过一道闪电，狂风刮在车身上呼呼作响，雨水不断和雨刷碰撞，视野前是一片笼罩在漆黑雨夜下的公路。
“你怎么了，明？”驾驶位上的Besty扭过头担心地问道。我抹去额头上的冷汗，胸腔里的心脏仍然剧烈地跳个不停，僵硬地笑了笑，回道：“我没事，就是做了个噩梦。”
“是么…你最好看看镜子里你现在的样子。”经过长时间在国内的居住，一次性说这么复杂的中文对Besty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，尽管她是个从小生长在欧洲的中德混血。我从Besty的包里拿出镜子，此刻我的脸色苍白的吓人，两眼中布满了血丝，再加上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有清理过的胡须，那模样实在是…
“像不像一个得了抑郁症的病人？不过和现在的天气倒是挺般配的。”Besty两手握着方向盘，目视前方，意外的心情看上去还不错。
我花了几个深呼吸的时间平复了一下情绪，将座位调正，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，原来我已经睡了六个小时了…我不免侧过头看了看Besty，她正嚼着块薄荷糖，看不出任何长时间驾车的疲倦。
我又打开微信，过滤掉几条公众号和小程序推送，心绪不宁地点开黎子意发来的消息。
“动车已经到南站了，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回家。”
“外面突然下雨了，记得把阳台的窗户关上。”
“我已经到家了，你在哪儿呢？”
最后一条消息是在三个小时之前，这个与我发送消息语气平淡，内容琐碎的女人，正是同我结婚两年的妻子，也是刚才那个噩梦里的黑发女人。
我双手捧着手机，竟然不自觉地颤抖起来。
“是黎子意发来的？”Besty询问似的看过来，我却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了确信…和藏不住的不安。
见我不回答，她也抿紧双唇，两只手捏着方向盘，白皙的手背上骨节泛白。
正当我犹豫着要怎么回答黎子意的问题时，她便一通电话拨了过来。我一惊，差点把手机扔了出去，我与Besty没什么意义地对视了几秒，这才接起电话，沙哑着嗓音说道：“子意…”
黎子意沉默着，我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，脑子里一片混乱。“你的呼吸很重，你感冒了吗？”
黎子意的语调出奇的平淡，我清了清嗓子，按照之前的约定对黎子意说道：“没有，公司日程变了，这段时间我都需要出差…”
“……”很明显黎子意对我的回答非常意外，但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，平淡地回道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刚说完，电话那边便传来“嘟嘟嘟”的忙音，是黎子意挂断了电话，我很难依据这个行为去评判她究竟有没有因为我的话而生气，只是一边感叹黎子意的平淡甚至冷淡时，一边放下心来。
我转头看向Besty，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把车停在无人的路边，她那双湛蓝漂亮的眼眸正扑闪扑闪地揣测着我。我将手机收入口袋中，拉过Besty柔软的上身，我们便在这片狭窄的车身内热烈地亲吻在一起…
车外大雨滂沱，雨水夹在风中冲刷着车身，天空如此黑暗，几近要吞噬一切。“这真是个疯狂的雨夜！”Besty用德语轻声说出了这句话。我们紧紧相拥，她的心跳预示着我的吐息，我的吐息也追逐着她的心跳，我们如此亲近，仿佛回到了我们最青春也最相爱的那段时间。
我和黎子意结婚了两年，可是这两年我们过的都很辛苦，我们似乎永远也不能做到坦诚相待，我甚至经常怀疑我和黎子意之间是否真的存在感情。而我确信这一刻我是爱着Besty的，我感到自己重新年轻了起来，婚姻和现实中的负担在这一刻不复存在，我在一瞬间里就记起了黎子意这个女人所有的缺点，特别是她那该死的冷淡。这个选择无比正确，它让我的身心都得到了改变…
短暂的兴奋后，我们逐渐平静下来，先是交换了座位，长时间驾驶后，Besty需要足够的时间休息。我坐上驾驶座，熟练地启动发动机，踩下油门，车子在马路上驰骋，雨滴也和雨刷亲吻着，车灯射向远方，几处山岭矗立在视野尽头。
可是接下来我们要去往哪里？是欧洲，还是找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下去？我该怎么向黎子意和我们的父母交代？Besty握紧我的手，我的意志却很快冰冷下来，我需要放弃的实在太多了！
这时，手机铃声再度响起，来电人是一个叫方晴的女人，她正是黎子意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。
我接起电话，Besty帮我按下了免提键。“hi，黎明，我忘了件事儿，你记得回头把你家冰箱里的冰淇淋都清理了，千万不能让她再吃了。”
方晴悠闲地说着，我专注地看着前方，问道：“怎么了，她感冒了吗？”方晴在电话那头似乎怔了一下，半天说道：“子意没和你说吗？她怀孕了！”
我猛地踩住刹车，轮胎和马路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，在这空旷的路上传出很远。“方晴，你说什么？黎子意怀孕了？你确定没有开玩笑！”
方晴甚至比我更惊讶，大声道：“我的天呐！不是吧！这么大的事子意竟然没和你说？今天我陪她去的医院，已经两个多月了！”
我将车停在路边，只能听到方晴不停地说着什么，这个消息给我的打击太大，我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。不知过了多久，方晴已经挂断了电话，我转头看向Besty，黑暗的光线里我难以看清她的神色，一道闪电划下，炸雷声后，我的身体在寂静里有了轻微的颤抖。
“开车啊…”Besty终于用一种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对我说道。“我…”我想努力启动车身，却发现怎么也做不到，我的大脑中无法控制地想象出黎子意身穿白裙，怀抱婴儿的姿态，下一刻，我就被她掐住了脖子，狂风暴雨，天昏地暗。
“不…”我将脑袋埋在方向盘上，我突然记起，不久前她还向我提起过将来孩子的名字…
等我再抬起头，Besty已经按下车窗，风吹起她漂亮的金发，雨水溅在她的脸上，让我分不清她有没有流泪…雨势没有丝毫停歇，我鼻子一酸，拿起放在车里的烟盒，抽出一根烟，慌忙地找起了火机。就在我手忙脚乱时，Besty点燃了那只蓝色的火机，我捏着香烟靠近，像握住救命稻草一样，用力地吸了一口香烟…
我的大脑得到了短暂的清醒，看着被我吐出的烟，经过Besty又缓缓消失在车窗外，轻声说道：“我想先回去看看子意…”
“……”
“我不可能在知道她怀孕之后还无动于衷，至少…”“至少什么！黎明，我这次离开德国就没想过再回去！你知道我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勇气吗？”Besty似乎崩溃了，她的声音甚至有些歇斯底里。
我没办法回答她的话，于是我们都沉默下来。
雨水不停地从打开的车窗打在Besty单薄的衣服上，我帮她关上了车窗，咬着牙启动车身，一个转向后，终于我踩下油门，原路返回。
Besty透过车镜的身形有种怪异的无力，我猛踩油门，引擎在黑夜中轰鸣，越向东，雨势仿佛就越大。我已经不能窥探自己的内心，但当我想到Besty时，我的心脏绝对是疼痛的。
而也许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也是注定的，在下一个路口，由于车速太快，路面潮湿，轮胎与地面摩擦不够，我们的车狠狠翻倒了。撞破了护栏，落入了一片漆黑，深不见底的河底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，当我的目光看向Besty，她只是面目平和地闭上了眼。随着一声巨响，车身落入水底，我的眼前犹如玻璃破碎一般，最终缓缓化为纯粹的黑色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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